包裹著寒意的灰濛天空壓在冬季的峭壁莊園上,格狀的窗子一個個都凝結了淡薄的霜霧,美好且溫和的焰火在壁爐裡搖曳生姿、小聲的竊竊私語著貪婪者家族的秘密。劈啪、劈啪。哦,多麼的溫馨。
第二十九個秋天之後的隆冬,拉亞罕公爵僵直的背部倚靠在光華緞面的酒紅色椅背,他明顯高聳的鼻骨上架著透明、結了少許霧氣的鏡片,湖泊眼珠透過一層顏色沉默的閱覽書籍。
他的家人,一位來自無私奉獻的德帝喀妻子,兩名青春時期的英俊少年,一個乖巧的在母親懷中享受溫暖的姑娘,他們同樣以寧靜的姿態聚集在因寬闊而顯得寂寥的大廳。
公爵的大兒子,伊森厄斯,鬆軟的捲髮像他母親的一樣甜膩,帶有濃厚的焦糖氣息。他一如往常的──若是他非得從房間出來看看世界的話──挨在火爐邊,專注在他手中不停塗抹的圖紙中。顯然他有著德帝喀容易著迷於事物的特質,但是他,拉威親愛的長子,可能並不擁有他母親渴望外放的光芒。
而拉威的二子更像他,青瓷色的眼睛彷彿結冰的湖面,尼可拉斯善於隱藏自我,及肩的黑辮裝飾了許多精緻的髮飾,捲曲的瀏海在垂下頭時總是遮掩住中性化的美麗臉龐。他看著拉威,如同拉威端詳著他;他們是最接近的父與子,大約也是最疏遠的血脈關聯。
拉亞罕公爵疲倦的闔上雙眼。
他的家人,一位來自無私奉獻的德帝喀妻子,兩名青春時期的英俊少年,一個乖巧的在母親懷中享受溫暖的姑娘,他們同樣以寧靜的姿態聚集在因寬闊而顯得寂寥的大廳。
公爵的大兒子,伊森厄斯,鬆軟的捲髮像他母親的一樣甜膩,帶有濃厚的焦糖氣息。他一如往常的──若是他非得從房間出來看看世界的話──挨在火爐邊,專注在他手中不停塗抹的圖紙中。顯然他有著德帝喀容易著迷於事物的特質,但是他,拉威親愛的長子,可能並不擁有他母親渴望外放的光芒。
而拉威的二子更像他,青瓷色的眼睛彷彿結冰的湖面,尼可拉斯善於隱藏自我,及肩的黑辮裝飾了許多精緻的髮飾,捲曲的瀏海在垂下頭時總是遮掩住中性化的美麗臉龐。他看著拉威,如同拉威端詳著他;他們是最接近的父與子,大約也是最疏遠的血脈關聯。
拉亞罕公爵疲倦的闔上雙眼。
「先生?」
拉威緊緊的皺起眉頭,唇角平直,宛如框架的平鋪直敘,嗓音裡隱隱帶著些怒意。「安靜,管事。」
他極度的不願意睜眼;他十分清楚只要打開視線,那竄入眼中的身影只會讓他更加心煩。
那個新來的管事,他一點錯也沒有,噢不,或許有一個非常大的錯誤。庫士德離開了莊園,什麼也沒帶走,卻留下他,留下新的管事,就在他美麗的小女兒出生後。所以這個新管事──他必須討厭。
他甚至想不起新管事的名字;那不重要,他也不需要新的名字。
庫士德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一個,拉威緩慢地舒展開粗眉。
拉威緊緊的皺起眉頭,唇角平直,宛如框架的平鋪直敘,嗓音裡隱隱帶著些怒意。「安靜,管事。」
他極度的不願意睜眼;他十分清楚只要打開視線,那竄入眼中的身影只會讓他更加心煩。
那個新來的管事,他一點錯也沒有,噢不,或許有一個非常大的錯誤。庫士德離開了莊園,什麼也沒帶走,卻留下他,留下新的管事,就在他美麗的小女兒出生後。所以這個新管事──他必須討厭。
他甚至想不起新管事的名字;那不重要,他也不需要新的名字。
庫士德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一個,拉威緩慢地舒展開粗眉。
新的管事抿著嘴唇,神情冷漠的點點頭,只是無聲的一腳踏進角落的陰影。
「也許你應該試著溫和地看待這件事情。」拉亞罕大公爵夫人揚起語調,她柔軟的身子穿戴著秋天的顏色,埋在椅子中幾乎融為一體,溫柔的輕聲逗弄著懷裡的小公主發出悅耳的格格笑聲。
「我不明白,」拉威低頭喃喃自語,聲調乾枯得像年邁的老樹根,「他沒必要離開。」
伊森厄斯微微的抬起頭來,陰騖的目光在灰眼珠裡乍現,隨後又低垂著腦袋埋首圖樣。
拉亞罕大公爵夫人假裝沒注意到,她親切的說著。「看看窗外吧,拉威。」
他眨眨眼,半信半疑地給予窗子一眼──哦,南法的雪,如此難能可貴。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尚未分別冬季的南與北,兩個地方都一樣落著冰冷的雪。直到阿法魯斯定居峭壁莊園才結束這種平等的概念──至少人們是這麼說的。
很少有雪花願意覆落在鈴格蘭莊園,它原本就是過分的寒冷,拉威瞇起細長的綠色眼縫時類似於一種不悅的徵兆。因為罕見而更彌足珍貴?他猜測著賈桂琳的意思,提高下顎傲慢的角度獨自思索。
拉威靜靜地咬住海泡石煙斗的琥珀煙嘴,半垂半掩的深色眼睫遮去大半的湖水色,沒怎麼刻意的輕輕敲著泛著深紅色光澤的桃木扶手,橫豎著的眉毛再度捲住他的鬱悶,有如皺褶繁重的落地布簾。
他對庫士德不是強烈的依靠和執著,盡管一年多後的今天他仍然認為莊園失去他的蹤影而開始落寞,然而他們之間可能更像是一種近似習慣性的在乎。雖然在最開始他的確愛慕過庫士德;那時年幼的他是惶然,是孤獨,是高傲的,卻能不假思索地單純依賴著管事。畢竟管事忠誠於莊園,忠誠於拉亞罕公爵。管事是一切。
當時的情感大概是從慣性移轉到迷戀、然後是愛戀,最後回歸慣性。
彷彿藏放在地窖醞釀的美酒,隨著時間漸漸的前進而沉澱,逐漸濃郁,再而是淡寡的酒香,接著不知不覺地,已經在口齒間、鼻腔內縈繞不去,而溫潤的口感則讓人無限懷念。
他的舌頭頂著口腔發出類似嘖嘖的聲響,那是他感到焦躁時會出現的舉動。
拉威抿起唇線,忽然想起庫士德似乎曾戲謔的取笑他這種不為人所知的小動作。橙子色的瞳彩抹上一層不明顯的惡趣味,管事露出的促狹眼神很少見,但他並不討厭這份親暱;相反的他很享受這股夾帶著約懶氣息的隨性,尤其當庫士德的唇角噙著笑意拍撫他的頭部的時候,那模樣好看極了。
雀躍,拉威只能這麼形容。
他的心臟會用力地撞擊不算寬闊的胸膛,伴隨而來的緊張則使他的牙齒瑟瑟的發抖,所以他不得不花費更大的力氣才能在那樣子的管事面前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向來奢望庫士德不會發現他的窘態;在那對夕陽的眼眸中,好像什麼都被透徹了。大多數的時間拉威絕對樂意接受管事敏銳的觀察力,很實用,特別是在那些惱人的宴會時刻,不過一旦他意識到自已需要一塊私人的空間時,那只讓事情變得棘手。
拉威相信管事一定察覺到他不尋常的態度,即使庫士德不曾動搖過應當保有的身份及禮節,他仍舊覺得困窘。他略有些焦躁的扳弄著左手中指上頭的黃金戒指,眼睛拉成細細長長的一條不緊密的縫,將漂亮的白色收摺進湖綠裡。
拉亞罕公爵一直對廣闊的天空情有獨鍾,懂事之前是碧藍似海的藍天,繼承爵位之後是渲染紅橘色的晚霞,歷經婚姻,現在獨獨剩下那一顆懸掛天上的燦爛日陽。
他可以一整天都站在主臥房外那個不大也不小的陽台上,偶爾就這樣看著眼前慢慢轉為鴉羽般的黑色。即使拉威深知桌檯上的事情繁多如他頭上的白髮,他依然捨不得挪動腳步離去;只剩這片天空了,他是這樣認為的。
噢,庫士德,他永遠不曉得當這顆太陽緩緩落入西方的邊際時,當它消失在地平線的剎那,他不知道他的小公爵會如此心碎嗎?他從來不思念他的小少爺嗎?拉威叼著海泡石煙斗,屏住呼吸,再像嘆息似的吐出參染著霧氣的灰煙。
「也許你應該試著溫和地看待這件事情。」拉亞罕大公爵夫人揚起語調,她柔軟的身子穿戴著秋天的顏色,埋在椅子中幾乎融為一體,溫柔的輕聲逗弄著懷裡的小公主發出悅耳的格格笑聲。
「我不明白,」拉威低頭喃喃自語,聲調乾枯得像年邁的老樹根,「他沒必要離開。」
伊森厄斯微微的抬起頭來,陰騖的目光在灰眼珠裡乍現,隨後又低垂著腦袋埋首圖樣。
拉亞罕大公爵夫人假裝沒注意到,她親切的說著。「看看窗外吧,拉威。」
他眨眨眼,半信半疑地給予窗子一眼──哦,南法的雪,如此難能可貴。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尚未分別冬季的南與北,兩個地方都一樣落著冰冷的雪。直到阿法魯斯定居峭壁莊園才結束這種平等的概念──至少人們是這麼說的。
很少有雪花願意覆落在鈴格蘭莊園,它原本就是過分的寒冷,拉威瞇起細長的綠色眼縫時類似於一種不悅的徵兆。因為罕見而更彌足珍貴?他猜測著賈桂琳的意思,提高下顎傲慢的角度獨自思索。
拉威靜靜地咬住海泡石煙斗的琥珀煙嘴,半垂半掩的深色眼睫遮去大半的湖水色,沒怎麼刻意的輕輕敲著泛著深紅色光澤的桃木扶手,橫豎著的眉毛再度捲住他的鬱悶,有如皺褶繁重的落地布簾。
他對庫士德不是強烈的依靠和執著,盡管一年多後的今天他仍然認為莊園失去他的蹤影而開始落寞,然而他們之間可能更像是一種近似習慣性的在乎。雖然在最開始他的確愛慕過庫士德;那時年幼的他是惶然,是孤獨,是高傲的,卻能不假思索地單純依賴著管事。畢竟管事忠誠於莊園,忠誠於拉亞罕公爵。管事是一切。
當時的情感大概是從慣性移轉到迷戀、然後是愛戀,最後回歸慣性。
彷彿藏放在地窖醞釀的美酒,隨著時間漸漸的前進而沉澱,逐漸濃郁,再而是淡寡的酒香,接著不知不覺地,已經在口齒間、鼻腔內縈繞不去,而溫潤的口感則讓人無限懷念。
他的舌頭頂著口腔發出類似嘖嘖的聲響,那是他感到焦躁時會出現的舉動。
拉威抿起唇線,忽然想起庫士德似乎曾戲謔的取笑他這種不為人所知的小動作。橙子色的瞳彩抹上一層不明顯的惡趣味,管事露出的促狹眼神很少見,但他並不討厭這份親暱;相反的他很享受這股夾帶著約懶氣息的隨性,尤其當庫士德的唇角噙著笑意拍撫他的頭部的時候,那模樣好看極了。
雀躍,拉威只能這麼形容。
他的心臟會用力地撞擊不算寬闊的胸膛,伴隨而來的緊張則使他的牙齒瑟瑟的發抖,所以他不得不花費更大的力氣才能在那樣子的管事面前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向來奢望庫士德不會發現他的窘態;在那對夕陽的眼眸中,好像什麼都被透徹了。大多數的時間拉威絕對樂意接受管事敏銳的觀察力,很實用,特別是在那些惱人的宴會時刻,不過一旦他意識到自已需要一塊私人的空間時,那只讓事情變得棘手。
拉威相信管事一定察覺到他不尋常的態度,即使庫士德不曾動搖過應當保有的身份及禮節,他仍舊覺得困窘。他略有些焦躁的扳弄著左手中指上頭的黃金戒指,眼睛拉成細細長長的一條不緊密的縫,將漂亮的白色收摺進湖綠裡。
拉亞罕公爵一直對廣闊的天空情有獨鍾,懂事之前是碧藍似海的藍天,繼承爵位之後是渲染紅橘色的晚霞,歷經婚姻,現在獨獨剩下那一顆懸掛天上的燦爛日陽。
他可以一整天都站在主臥房外那個不大也不小的陽台上,偶爾就這樣看著眼前慢慢轉為鴉羽般的黑色。即使拉威深知桌檯上的事情繁多如他頭上的白髮,他依然捨不得挪動腳步離去;只剩這片天空了,他是這樣認為的。
噢,庫士德,他永遠不曉得當這顆太陽緩緩落入西方的邊際時,當它消失在地平線的剎那,他不知道他的小公爵會如此心碎嗎?他從來不思念他的小少爺嗎?拉威叼著海泡石煙斗,屏住呼吸,再像嘆息似的吐出參染著霧氣的灰煙。
公爵摘下眼鏡,拎在那隻戴著戒指的手裡。
又一次地,他望著時間的流隙從白日到黑夜,而他的家人早已離開空盪的大廳,只讓管事為他留了幾盞光明。拉威疲憊的搓揉痠疼的雙眼,全身的重量傾倒在綢緞椅子上;如果有人問起他是否想念他的管事,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承認,他非常需要庫士德,非常。但那於事無補。
又一次地,他望著時間的流隙從白日到黑夜,而他的家人早已離開空盪的大廳,只讓管事為他留了幾盞光明。拉威疲憊的搓揉痠疼的雙眼,全身的重量傾倒在綢緞椅子上;如果有人問起他是否想念他的管事,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承認,他非常需要庫士德,非常。但那於事無補。
「……管事?」拉亞罕公爵沙啞的開口,第一次轉過頭正視新的管事。
「是的,先生。」
「你有名字嗎?」
「狄榮。(*1)」
「狄榮,狄榮……什麼?」
「狄榮‧菲里克。」
「是的,先生。」
「你有名字嗎?」
「狄榮。(*1)」
「狄榮,狄榮……什麼?」
「狄榮‧菲里克。」
「啊,當然。」拉威吃力地起身,動作遲緩,彷彿他真的有那麼蒼老似的。「我不喜歡狄榮。」
管事保持安靜。
「你叫做約卡斯塔。(*2)」公爵獨斷的宣布。
管事保持安靜。
「你叫做約卡斯塔。(*2)」公爵獨斷的宣布。
陽光的色彩雖然美麗,卻只有庫士德能夠給予,但他想,峭壁莊園不能沒有光線照耀,那樣會使這個地方過度陰暗,夜晚月亮晦暗中皎潔的明度也許很適合,像入睡前一杯管事準備的牛奶溫度一樣適合。
他要點燃鈴格蘭的燈光,為庫士德照亮回家的路。
他要點燃鈴格蘭的燈光,為庫士德照亮回家的路。
*1 狄榮:Dillion,忠誠的意思。
*2 約卡斯塔:Jocasta,代表明亮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