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粉色的五瓣花虛弱的盛著黃色的花蕊,像病懨懨的拉威托著蒼白的面龐捧住所剩不多的希望。
是末秋,啊,拉亞罕公爵記得的永遠是秋天。
他美麗的妻子是秋季最飽滿的那顆果實,最讓人不願輕易碰觸的,高高在上的;而他惦記的菲里克則是高掛在紅穹的秋陽,溫煦卻又帶著毒辣。
末秋,親愛的,那是屬於他的季節。
是末秋,啊,拉亞罕公爵記得的永遠是秋天。
他美麗的妻子是秋季最飽滿的那顆果實,最讓人不願輕易碰觸的,高高在上的;而他惦記的菲里克則是高掛在紅穹的秋陽,溫煦卻又帶著毒辣。
末秋,親愛的,那是屬於他的季節。
拉威似乎總是覺得疲倦,或是精密一點的說法,自從庫士德離開莊園之後,一直都是如此。
最根本的起因是太陽拋棄了峭壁莊園,無可避免地,莊園便失去了幸福的光源,而他這個不稱職的點燈人,只能守著微弱的、月亮的光芒,等待太陽回家的那一天。
已經有好多個秋天,他沒有管事任何的蹤跡;他去菲里克的老本家了?或者他去旅行?他的身旁有誰陪伴?哦──關於管事的一切,他都不曉得。
賈桂琳曾說那只是他把自己掩埋在虛假的土裡──事實上土壤卻早已蘊養出漂亮的花朵。
少了傾聽者,這些年獨處的時刻,拉威常常在思考,庫士德為什麼離去。
也許鈴格蘭的事務讓他感到一成不變,也許公爵過多的關注使他擰起眉頭,也許……當時庫士德並未解釋過原因,只淺淺的捲開合宜的微笑,一如往常。
因此他也很好的飾演一個寬容且大肚的公爵:他淡漠的頷首,應允菲里克的請求,就好像他們不過是單純的公爵與管事。
真該死的。拉威有些懊悔的閉上雙眼。
疾病大概也使他變得更加脆弱了,他心想。
噢,是的,公爵知道他即將死去,床邊只有另一個管事,約卡斯塔。
約卡斯塔‧菲里克。
菲里克。
最根本的起因是太陽拋棄了峭壁莊園,無可避免地,莊園便失去了幸福的光源,而他這個不稱職的點燈人,只能守著微弱的、月亮的光芒,等待太陽回家的那一天。
已經有好多個秋天,他沒有管事任何的蹤跡;他去菲里克的老本家了?或者他去旅行?他的身旁有誰陪伴?哦──關於管事的一切,他都不曉得。
賈桂琳曾說那只是他把自己掩埋在虛假的土裡──事實上土壤卻早已蘊養出漂亮的花朵。
少了傾聽者,這些年獨處的時刻,拉威常常在思考,庫士德為什麼離去。
也許鈴格蘭的事務讓他感到一成不變,也許公爵過多的關注使他擰起眉頭,也許……當時庫士德並未解釋過原因,只淺淺的捲開合宜的微笑,一如往常。
因此他也很好的飾演一個寬容且大肚的公爵:他淡漠的頷首,應允菲里克的請求,就好像他們不過是單純的公爵與管事。
真該死的。拉威有些懊悔的閉上雙眼。
疾病大概也使他變得更加脆弱了,他心想。
噢,是的,公爵知道他即將死去,床邊只有另一個管事,約卡斯塔。
約卡斯塔‧菲里克。
菲里克。
「拉威?」醇厚的女嗓音透露著一種逐漸枯萎的蒼老,彷彿惱人的蟲子在他的耳廓處逡巡不前。
公爵不想立刻掀開視線;他等著妻子主動步離他的寢室。
「拉威,你有訪客──我請他留在這裡。」但他聽見賈桂琳以不容許抗拒的語調接著說出會讓他想皺眉的話。「來吧,約卡斯塔,希望你能解決小公主不願意吃飯的小毛病。」
芙莉亞,他的小女兒又再觀賞她的午餐了嗎?不,那不是重點。
他一向很喜歡夫人的體貼和明曉事理,所以此刻他才更顯得困惑,無法明白妻子令客人留下的緣故。
或許他該提醒她,很久以前,病情漸重的時候,他便不再接待訪客。
寧靜的單人寢室是很好的一個思念空間。
厚重的鈷紅棉地毯顯然吃掉了所有的腳步聲,也可能是他的聽力實在退化得非常嚴重,回過神時,寢室儼然已抹去全部的聲響,安靜得彷若原本就是如此沉悶的死寂。
──幾乎是立刻的,拉威浮出念頭的當下,有隻明顯佈滿繭子的手蓋上他的眼皮。
他抿了抿乾渴的嘴唇,公爵盡力控制心底那些不禮貌的字眼不要迸出喉嚨,畢竟有極大的機率那會變成虛軟無力的聲調。某種程度上,他的自尊不允許下注這
微小的機會而在外人面前做出損己的舉動。
拉威選擇保持沉默。
他是有禮節的拉亞罕公爵,慈悲的決定給予這位不具名訪客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等待對方意識到那唐突的行為而自行結束這次冒昧的拜訪。
當然他希望訪客是聰明的。
芙莉亞今天好像特別地乖巧,使約卡斯塔能迅速回到寢室,小聲的碰撞聲在室內細微的作響著,拉威的眉頭立刻擰成一團。在他不悅的開口之前──約卡斯塔難得毫不畏懼地,自主替他乾裂的唇瓣抹上濕潤的水氣,力道輕柔的宛如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打上冰冷的花瓣。
拉威不得不承認他有些意外。可能菲里克家族出生的管事都是一樣的細心也說不定。
腦袋的暈眩令他難以思考。
「管事……約卡斯塔,客人,離開了?」公爵輕輕的吐息,沙啞的音質是虛脫的。
「不,」出乎意料的年老男聲沉穩的回答,「我還在這裡。」
時間像沙漏裡的細沙悄悄流逝。
拉威慢條斯理地挪動藏在暗色絨被底下的雙手,一點一滴的,緩慢得宛若他隨時會停止似的,使得厚重的被子漸漸呈現出不規則形的波浪狀。他從來都是個隱忍的男人。
他小小的期望是庫士德沒有察覺到自己嘴角失控的趨勢。
「你……回來了。」公爵盡可能維持平靜的嗓音說道。
「我來了。」菲里克淡淡的糾正,臉上不起半絲波瀾,如同昔日的沉著。
從未改變。
「夫人來信告知我您的病情加劇,我想,我有義務來一趟。」他說得理所當然,合乎情理而找不出一點破綻。菲里克永遠不說不是事實的話,但那絕對不代表他不拐彎抹角。
「我寧可…你告訴我……峭壁莊園,是否……令你感到,厭煩?」公爵的每一個音節都像哀惋的嘆息聲,氣游若絲,彷彿他終於吐露出一個重大的秘密。
菲里克蠕動嘴唇嘗試著要說點甚麼,僵硬的拍撫拉威的頭部,指尖滑過那些再不柔順的灰色髮絲,溫柔的理順每個打結處。他扒梳著拉亞罕公爵天生灰濛的髮色,如同陰天一般的。
拉威半睜著湖面翡翠綠的眼眸,試圖在模糊的視線裡找到他的太陽。
他其實並不真的期待管事會給他一個令他滿意的回覆,僅僅是想把沉澱在心中的某種情緒宣洩出來,為那一直深鎖的開關插進鑰匙。僅此而已。
至於打開秘密與否,那是交由太陽之子來決定的。
「庫士德……我是否令你…厭煩……?」帶著一些些低啞的聲腔,拉威又緩緩的蓋上眼皮。
他不奢求菲里克會說出好聽的話來,不,應該說,他不奢求菲里克會正面聆聽他的問句。
疾病使得他變得更加脆弱。
公爵不想立刻掀開視線;他等著妻子主動步離他的寢室。
「拉威,你有訪客──我請他留在這裡。」但他聽見賈桂琳以不容許抗拒的語調接著說出會讓他想皺眉的話。「來吧,約卡斯塔,希望你能解決小公主不願意吃飯的小毛病。」
芙莉亞,他的小女兒又再觀賞她的午餐了嗎?不,那不是重點。
他一向很喜歡夫人的體貼和明曉事理,所以此刻他才更顯得困惑,無法明白妻子令客人留下的緣故。
或許他該提醒她,很久以前,病情漸重的時候,他便不再接待訪客。
寧靜的單人寢室是很好的一個思念空間。
厚重的鈷紅棉地毯顯然吃掉了所有的腳步聲,也可能是他的聽力實在退化得非常嚴重,回過神時,寢室儼然已抹去全部的聲響,安靜得彷若原本就是如此沉悶的死寂。
──幾乎是立刻的,拉威浮出念頭的當下,有隻明顯佈滿繭子的手蓋上他的眼皮。
他抿了抿乾渴的嘴唇,公爵盡力控制心底那些不禮貌的字眼不要迸出喉嚨,畢竟有極大的機率那會變成虛軟無力的聲調。某種程度上,他的自尊不允許下注這
微小的機會而在外人面前做出損己的舉動。
拉威選擇保持沉默。
他是有禮節的拉亞罕公爵,慈悲的決定給予這位不具名訪客一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等待對方意識到那唐突的行為而自行結束這次冒昧的拜訪。
當然他希望訪客是聰明的。
芙莉亞今天好像特別地乖巧,使約卡斯塔能迅速回到寢室,小聲的碰撞聲在室內細微的作響著,拉威的眉頭立刻擰成一團。在他不悅的開口之前──約卡斯塔難得毫不畏懼地,自主替他乾裂的唇瓣抹上濕潤的水氣,力道輕柔的宛如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打上冰冷的花瓣。
拉威不得不承認他有些意外。可能菲里克家族出生的管事都是一樣的細心也說不定。
腦袋的暈眩令他難以思考。
「管事……約卡斯塔,客人,離開了?」公爵輕輕的吐息,沙啞的音質是虛脫的。
「不,」出乎意料的年老男聲沉穩的回答,「我還在這裡。」
時間像沙漏裡的細沙悄悄流逝。
拉威慢條斯理地挪動藏在暗色絨被底下的雙手,一點一滴的,緩慢得宛若他隨時會停止似的,使得厚重的被子漸漸呈現出不規則形的波浪狀。他從來都是個隱忍的男人。
他小小的期望是庫士德沒有察覺到自己嘴角失控的趨勢。
「你……回來了。」公爵盡可能維持平靜的嗓音說道。
「我來了。」菲里克淡淡的糾正,臉上不起半絲波瀾,如同昔日的沉著。
從未改變。
「夫人來信告知我您的病情加劇,我想,我有義務來一趟。」他說得理所當然,合乎情理而找不出一點破綻。菲里克永遠不說不是事實的話,但那絕對不代表他不拐彎抹角。
「我寧可…你告訴我……峭壁莊園,是否……令你感到,厭煩?」公爵的每一個音節都像哀惋的嘆息聲,氣游若絲,彷彿他終於吐露出一個重大的秘密。
菲里克蠕動嘴唇嘗試著要說點甚麼,僵硬的拍撫拉威的頭部,指尖滑過那些再不柔順的灰色髮絲,溫柔的理順每個打結處。他扒梳著拉亞罕公爵天生灰濛的髮色,如同陰天一般的。
拉威半睜著湖面翡翠綠的眼眸,試圖在模糊的視線裡找到他的太陽。
他其實並不真的期待管事會給他一個令他滿意的回覆,僅僅是想把沉澱在心中的某種情緒宣洩出來,為那一直深鎖的開關插進鑰匙。僅此而已。
至於打開秘密與否,那是交由太陽之子來決定的。
「庫士德……我是否令你…厭煩……?」帶著一些些低啞的聲腔,拉威又緩緩的蓋上眼皮。
他不奢求菲里克會說出好聽的話來,不,應該說,他不奢求菲里克會正面聆聽他的問句。
疾病使得他變得更加脆弱。
很多很多年前,他自傲而且重視紀律,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深沉的情感。
很多很多年後的現在他早不敢奢望,年衰的現實打碎他太多的冀望。
能在最後所剩不多的時刻裡獲得平靜,並有庫士德的陪伴,他理當高興與欣慰。
「從不,普契那。」終於,公爵在恍惚的極致間聽到菲里克的聲音。
「哦。」他捲起針挑似的微笑,不怎麼顯而易見的那種,只在庫士德‧菲里克面前才會出現的。
太陽的溫度是如此的溫和,不疾不徐地從髮頂傳來,溫暖了阿法魯斯冰冷的體質,他細細的感受著,很努力地享受這一刻的幸福。假使可以,他更想伸出手去碰觸那隻寬厚的手掌,確實的掌握住管事。
長而濃密的睫毛很輕地顫動,依稀間能看見菲里克麥色的臉龐掛著淺淺的圓弧形。
「我好累。」拉威小聲地喃喃說著。
「睡吧。」菲里克摩娑著捲細的灰髮。
「我不要……牛奶……庫士德?」哦,他的管事一如既往的溫順體貼,不是嗎?公爵倦怠的連動也不想動,甚至呼息的速度也漸漸緩慢。他的確需要睡個好覺。
「睡吧,我的小少爺。」管事喚著拉亞罕公爵還未曾是公爵時候的稱呼。
然後他稍嫌吃力地俯身,撥開額前的碎髮,乾皺的唇在小少爺闔眼的邊角落下親吻。
很多很多年後的現在他早不敢奢望,年衰的現實打碎他太多的冀望。
能在最後所剩不多的時刻裡獲得平靜,並有庫士德的陪伴,他理當高興與欣慰。
「從不,普契那。」終於,公爵在恍惚的極致間聽到菲里克的聲音。
「哦。」他捲起針挑似的微笑,不怎麼顯而易見的那種,只在庫士德‧菲里克面前才會出現的。
太陽的溫度是如此的溫和,不疾不徐地從髮頂傳來,溫暖了阿法魯斯冰冷的體質,他細細的感受著,很努力地享受這一刻的幸福。假使可以,他更想伸出手去碰觸那隻寬厚的手掌,確實的掌握住管事。
長而濃密的睫毛很輕地顫動,依稀間能看見菲里克麥色的臉龐掛著淺淺的圓弧形。
「我好累。」拉威小聲地喃喃說著。
「睡吧。」菲里克摩娑著捲細的灰髮。
「我不要……牛奶……庫士德?」哦,他的管事一如既往的溫順體貼,不是嗎?公爵倦怠的連動也不想動,甚至呼息的速度也漸漸緩慢。他的確需要睡個好覺。
「睡吧,我的小少爺。」管事喚著拉亞罕公爵還未曾是公爵時候的稱呼。
然後他稍嫌吃力地俯身,撥開額前的碎髮,乾皺的唇在小少爺闔眼的邊角落下親吻。
是末秋,拉亞罕公爵最喜愛也最心痛的季節,菲里克管事離去和歸來的季節。
同時,孤傲的石楠花亦枯萎。
同時,孤傲的石楠花亦枯萎。